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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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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蘇本想閉上眼歇息一下,但不知為何,翻來覆去無法睡著。

師姐師妹都已經開始打坐,她索性披衣起身,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。

此刻月色正懸。

四周的草木氣息相當濃郁,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不知不覺竟走到師尊房門前。

白蘇無意中往窗上瞥了一眼,燈火通明。而裏頭有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。她頗覺意外,按照這個時辰,師尊應是在打坐修行,不應如此喧囂。

莫非是越師叔來了。

她倒是常客。

但是這聲音卻像雲師叔的。

白蘇以為自己幻聽了,她搖了搖腦袋剛想離開,然而一個詞卻將她生生拽在了原地。

“……你是打算用自己的麽。”雲舒塵問。

柳尋芹垂下煙管,她輕吐了一口氣。白如薄紗的煙霧伴隨著一股藥香氤氳開來。

她清淡地嗯了一聲,“木靈根本就稀少。那邊不是收過一批了,還是不夠。”

“算了一下,遲早也要動到內門。”柳尋芹道:“木靈根又只我靈素峰有。”

“……不行!”

萬籟俱寂之中,越長歌的聲音突然出現,拔高了些許。

她這一聲出來,另外兩個女人都陷入沈默。

雲舒塵看向越長歌,目光流轉,最後垂下,在心底嘆了口氣。

柳尋芹微微蹙了下眉,“……嗯?”

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,被越長歌騰地握緊。

“沒了靈根你怎麽行醫救人?你要怎麽渡劫?”

“前者照樣可以。”柳尋芹冷靜道:“後者並無執念,哪怕停留在此境,依舊有較長壽數。”

“不可以。”越長歌的眼眶騰地紅了,“……不可以。你若是非得在此事上固執,我同你一道去。”

“這是我的事。”柳尋芹的語氣突然冷淡下來,“和你沒關系。況且水靈根並不缺。”

若不是雲舒塵還在一旁看著,越長歌氣的夠嗆,巴不得將她拽起來刷刷扇幾個耳光。

她的手已開始發抖了,一把松開柳尋芹的手,似乎是想要找個地方靠一下。越長歌冷瞥一眼柳尋芹,在此刻正惱氣,而不肯搭理她。

她扭過腰,將臉埋在了雲舒塵的肩上。

雲舒塵一楞,她稍微往上仰了頸脖。像是憶起了許多年少往事,她輕嘆一聲,溫聲道:“越長老都幾百歲的人兒了,莫非還要讓師姐哄著不哭。”

“長歌。”柳尋芹難得沒有連名帶姓地喚她,她也有些無奈。

柳尋芹撥了一下細長的煙柄,那玩意化作一道白光在掌心消失。她道:“……白蘇她們都還年輕。”

這話的分量,讓越長歌啞口無言——她渾身的力氣在此中洩去,張了張嘴,又隱忍地合上,最終咬緊下唇。

柳尋芹瞧著一身淡漠嚴肅氣質,外界也傳聞說醫仙脾氣孤僻古怪,難以相處……其實她的柳柳,對身邊熟悉之人,包括徒弟、師娘師父,都將溫柔隱沒在冷峻之下,輕易不為人知。

越長歌是知道的,柳尋芹不想讓徒弟出事。

正因為知曉,所以她無可奈何。換作是她自己,也不可能看著朝夕相處的孩子,好不容易才竄起來的幼苗苗,含著遺恨斬斷大好前程。

但是此刻,卻無人註意到——

白蘇半蹲在角落,緊緊捂著嘴,幾要泣不成聲。

她沒敢聽多久,裝作半夜巡邏的弟子,很快就自她們門前走過,無人發現異常。白蘇用著屏息的術法,將自己的氣息隱沒在草木山川之中,不讓她們發覺。

夜風很涼,吹得她渾身冷意頓生。

過了半晌,她慢慢站起身來,僵硬地離開了此地。

步伐雖是不停,但是白蘇的思緒卻是一片空白。

師尊,師尊她要用靈根去補天了?

白蘇聽到的那些話,既是私下談著的,她也不敢向人傾訴。一步步走著,腳步都有些發軟,眼淚無助地掉。

她心中驟然浮現起這個可怕的想法,柳尋芹對於醫道的熱忱,她身為徒弟,自是明白的。

沒了靈根,師尊便只能如凡人一般問診了。

這……這太殘忍。

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回到房內,師姐妹還在打坐修行。

白蘇縮在一角,半側著身子躺好,挨過了這一夜。待到第二日曙光微明時,阮明珠去了丹房,林尋真又打開了那卷名冊。

白蘇有些憔悴,林尋真沒感覺太奇怪,她知道她估計休息不好。

“師姐,現在還差多少?”

林尋真果然說:“嗯……參差不齊。”

白蘇拿過來翻了一兩頁,紙張被她攥得生出褶皺。

最後她將其擺了回去。

卿舟雪對著那空缺的一小塊,一籌莫展。餘下的靈根陸陸續續補全,唯獨少了……

她的指尖劃過那一行字。

木靈根多為醫修,在早先的一些劫難中往往難以自保,因此擁有者多在少數,數量也尤為窘迫。

如此下去,勢必要動到內門上頭了。

但只要找齊這個,天空最後一線即為合攏。

卿舟雪率先想起了靈素峰。

她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。剛欲下筆,有幾聲腳步自身後響起。

“也不是非得用上靈素峰不可。”雲舒塵淡淡道:“若論資質,我的木靈根不比她們差。一顆夠完全補上天了。醫修指望著這能力吃飯,太過可惜。”

卿舟雪執筆的手頓時停住。

她楞了一瞬,不明白自己在思索時為何相當自然地繞過了雲舒塵。

“五行平衡者,”卿舟雪回眸道:“少一個會失衡,影響不比這個小。”

卿舟雪的頸部卻忽然被捏住,從後面,那只冰涼的手,給她以近乎窒息的扼制感。

“……閉嘴!”她這句話的尾音輕微上揚,略發著顫。

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兩人之間驟然爆發,有茶碗從她手邊傾覆下去,那是被雲舒塵的衣袖帶起來的。

滾燙的水混著瓷器碎片,像是血中裹著破碎的臟器一樣,狼狽地塗了滿地。

雲舒塵摸著她還在跳動的脈搏,手指稍微卡緊一線,卿舟雪感覺到了窒息感,她不得不仰起腦袋,和她直視。

“柳尋芹還有真正掛念著她的人,可我呢?”她言語如刀,在此刻咄咄逼人:“你已帶走了我的卿兒,此後當你的掌門就好,為何還要頂著這張臉——做著無情裝作多情的事?我需要你的憐憫麽?我心裏有多膈應你知道麽?”

卿舟雪茫然了一瞬,她輕聲道:“你……恨我?”

頸線被扯得近乎酸痛,她坐在椅子上,被雲舒塵垂下的長發籠罩。

雲舒塵定定地看了她半晌,聲音重新軟下來:“怎能不恨呢?”

“不過師尊不會殺你的,”她哪怕是溫軟的態度,依舊保持著一種鉗制她的姿態,並未松手:“只想和你打個賭。”

“是什麽?”

“重新愛上我。”

她笑起時,卿舟雪已經分不清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了。雲舒塵的喜怒無常,讓她像是山谷吹過時毫無蹤跡的一陣風。

卿舟雪心底疑惑:可這根本是一個不可能的賭局。

“那你所求何物?”

她靜靜地看著她。

雲舒塵垂眸想了想,卻只道:“賭一個吻。”

卿舟雪再次楞住。不過是一個吻而已。

春秋殿的門被叩得彭彭響,像是有極為要緊的事,卿舟雪眉梢一蹙,當即坐正,揚聲道,“進。”

林尋真鮮少有這麽失禮的時候,她鬢發微微有些散亂,完全顧不得體面,手中紅綢包裹著何物,與她一起跌跌撞撞地闖進來。

“掌門!”

卿舟雪站起身來,“怎麽了?”

“靈……根。”

林尋真一看見她,怔在原地,不知要如何開口,最後咬緊了下唇。

最終她顫著手把那塊紅綢遞了出去,卿舟雪打開一看,那是一顆極為剔透的木靈根,一道綢布都掩不了它的光芒。自從煉石以來,卿舟雪還從未取過品質如此純粹的靈根——新鮮的,還冒著血氣。

倘若以此為石,恐怕能完美地補上天穹。

不對。她明明還沒有下令過。除卻經手的幾人知曉以外,誰會這麽及時雨?

“這是誰的。”卿舟雪蹙起了眉,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縈繞在她的掌心之中。

林尋真的眼裏蓄著淚,她深吸了一口氣,單膝跪地懇請道:“掌門,迅速開爐煉石罷。”

“是白蘇的麽?”

卿舟雪垂下眼睫。

如此優質的單靈根,整個靈素峰上,除了柳長老,就只有她了。

隨著林尋真輕輕一點頭,卿舟雪握緊了手裏的紅綢。雲舒塵眉梢一蹙,目光從林尋真臉上挪回來,凝視著卿舟雪。

卿舟雪最終松開了紅綢:“去靈素峰。”

當時林尋真回屋的時候,嗅到了一股血腥味。忙一開門,便看見白蘇半倒在地上,手中攥著血淋淋的木靈根。而腹部下三寸,由於丹田受損嚴重,縱是醫修也一時難以自愈。

靈素峰上,已是一片兵荒馬亂。柳長老治了這麽多人,她還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朝要從閻王手下搶自己的徒弟。

白蘇昏昏沈沈中感覺自己的身子輕了起來,被幾個人翻來覆去,而後一切都安靜下來。

短暫的昏迷以後。

她宛若剛出生的幼兒一般,在迷蒙的意識之中,嗅到了靈素峰熟悉的藥香。

這種苦澀的味道反而讓她放松下來,四肢的乏累褪去,腹部的灼燒疼痛亦減輕了許多。

她一點點睜開眼,眼簾中有一個朦朧的剪影。那人一身淡青色的衣裳,就坐在身旁。那是師尊。還有一人站著,想來是越師叔。

柳尋芹面色很冷,“你知道貿然取出靈根,嚴重是致死的麽?”

“枉我教了你多年,你——”

越長歌眼見得白蘇往後瑟縮了一點,她一把捂住柳尋芹的嘴,蹙眉道:“她才剛醒來。少說點。”

柳尋芹推開越長歌的手。但是她到底也沒再說話,可能是想盡量心平氣和一些。

沈默良久後,柳尋芹開了口,“你以後怎麽辦?”

這個徒弟最是聽話,凡事都會與她商量。她萬萬沒想到,白蘇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。

“不能修行。”白蘇小心翼翼道:“師尊,我已突破合體期,還是可以活很久的。”

柳尋芹一楞:“……不是煉虛期麽?”

“我的靈根……給掌門了嗎?”她才剛清醒一會,又覺得眼皮子困得睜不開:“我犧牲這一點,可以圓滿很多人,救濟眾生,也算是不枉修習醫道了……如是想著想著,把靈根剖出來的那一瞬,好像卻稀裏糊塗地突破了。”

待到掌門趕到時,白蘇又已經陷入昏睡。待她睡著以後,柳尋芹擡起手,緩緩摸了一下徒弟的鬢邊。

越長歌不忍再看那丫頭血色蒼白的臉。她起身走出這一方空氣異常逼仄的室內,恰好碰到了匆匆趕來的卿舟雪,雲舒塵還有林尋真。

卿舟雪一只手中拿著一滿盒丹藥,裏頭塞得密密匝匝的,多是有延年益壽,或是止疼生肌之效。

靈素峰大抵不會缺丹藥,但除此之外,她並沒有能夠給予的了。

最後一顆五色石。

阮明珠是哭著煉的。

她從前打架拼命,受傷的次數很多,受到白師姐的照拂也很多。來自靈根上那顧殘存的溫和氣息,讓阮明珠在拿到它的時候已經知曉了一切。

那是靈根。算得上是修士一輩子最為珍視的東西了。

換作自己,阮明珠打死都不可能把它交給別人,不管是為了救誰。

每日看著卿舟雪拿血和泥就已經足夠難受,不過她尚能安慰自己——那家夥再怎麽自虐,身體倍兒好,總不會出事的。

可如今……

她只得咬緊牙關,振作精神,胡亂摸完了眼淚,將爐中的烈焰燒得愈發燦爛。

卿舟雪守在一旁,她剛才又放了一盆血。因為血中載著靈力,每次取完,她腦袋還有些發暈。只好坐在一旁休息。

灼熱的火焰讓她感覺到了熱意。

卿舟雪靜靜地看著五顆靈根在其中融化,木靈根的顏色格外明媚剔透,與血和火交織在一起。

而正在此刻,最後一塊石頭還沒有煉完之時——

卿舟雪心內忽然浮現了一些不好的預感。

她杵著劍站起來,朝北方望去。

這一看,卿舟雪忽而蹙眉道:“師妹,你還要幾時能好?”

阮明珠一楞:“你開什麽玩笑,我這才剛剛放下去!”

然而話音未落,卿舟雪的身影消失在原地。

她化為一道冷光,出現在主峰上頭。

卿舟雪伸手朝鐘樓一點,磅礴的聲音震蕩了九下,響徹了太初境的整個角落。

天邊的一線漏口傳來層層波動。

趁著這點間隙,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太初境結界加固了一遍,隨後就單槍匹馬,直沖北源山而去。

嗯…這次大概是全文最後一次打戲了。

結局是he,雖然有些波折,可能養一養會更好。

旁的不多說啦,怕影響閱讀體驗,前天實在有些忙沒寫,但今日份小劇場繼續進行~

依舊是雲舒塵的碎碎念時間——

《關於我養的正經人家姑娘》

師兄總是誇卿舟雪勤奮聰穎。言辭之間大有讚賞之意。儼然這孩子是他教出來的一樣。

分明是被我撿起來,再種下去,每日拿好吃的灌溉她,才能長得越來越端正。

平日我雖不怎麽親近她,但是也絕對沒有苛責過。

只要這孩子掃了庭院,或是幫忙澆花,我就會給她一些碎錢,平時可以下山去買點喜歡的東西。只不過她通常不願下山,一直種在鶴衣峰。

記得中元節時,我總喜歡逗她讓她莫要晚上出門,恐怕會碰到鬼。

卿兒說不懂何為喜歡之情,女鬼找上她也無用。

我很訝然她對於鬼怪的印象竟不是青面獠牙,恐怖陰森,反而是一堆堆衣服光鮮,巧笑倩兮的漂亮女子,美好得不像樣子。

後來才發現這孩子只看過一部分志怪小說,大多數是人鬼情未了的題材。

她似乎並沒有認識到自己是個姑娘家,而北源山以南的女鬼一般都喜歡男子,不會找上她。

我當時是忍不住笑話了她幾句。

卿舟雪看著我笑,她也不惱。歪了一下腦袋,顯得有些可愛。

這事兒隱約留下來一點點線頭,在很多年後突然被我想起,而後一直惦記著。

那時我總覺得卿兒她認人,率先註意到的是女子。

譬如幾峰長老,她分明都爬了山見過面,但卻只與柳尋芹和越長歌熟悉一些。掌門的大弟子和她比劃良久,她回來卻不怎麽記得他的名字,反而對有過幾面之緣的白蘇留有印象。

放在我的老家,娶一個女子,這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,不會給家裏人蒙羞。否則日後很難在大街上擡得起頭來,旁人都要取笑的。

我花了很多年,才習慣了此地的風俗。

從前甚至因為這個反覆質疑師尊。

他最終放棄讓我理解人間婚俗,遂敲打我腦子裏能不能少一點女人,多一點道法。

現如今觀卿兒的趨勢……這種情況本不該發生在北源山以南的小少女身上,尤其她還是這樣一個芳心萌動的年紀。

也不知為何,對這孩子的觀感突然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。

至少她剔除掉了一種消極的審美。

此後,與我有了更多可說的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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